浙江外贸故事：“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像现在的压力这么大”

浙江外贸故事：“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像现在的压力这么大”

“往前看两三年， 2023年是最差的一年，往后看两三年， 2024年可能是最好的一年。”

这个冬天，风比以往吹得更烈。仿佛前几年积攒下来的冷，都要在这一年倾泻出来。不过，有的时候，心理上的寒冷可能比生理上的更加难熬。

优化

从宁波到慈溪，下了高架不远就看到一幢灰色的五层楼厂房，门口没有厂牌，倒是楼顶上写着“宁波新福太阳能发电”几个字。

我拍了一张照片在微信上发给马卿程，问他：“是这里吧？”他说是。

马卿程的工厂外

不过马卿程与这个“新福”没什么关系，他是慈溪市融威轴承有限公司总经理。在他们横河镇上，做轴承的工厂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”。

虽说慈溪是全国闻名的“小家电之乡”，但在横河，最出名的还是轴承。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，一群“胡家人”从无到有，在横河做出了一个产业集群。

起初，清一色的家庭作坊，而后分化，有的企业脱颖而出成为年产值以数十亿元计的行业龙头企业；有的稳扎稳打成为年产值在5000万元到1亿元之间的中型企业，还有诸多一呼百应的配套和协作小企业，它们共同组成了横河的轴承产业生态圈。

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行业。

有的产业，有着强烈的“候鸟性”特质，哪里生产成本低就会“飞”向哪里。但轴承产业不同，作为“工业粮食”，它一旦落地生根，就具有了不断生长的潜力，只要走对了路，就能一直走下去。

横河镇的人就是靠着这碗饭，吃了几十年。当“企二代”成长起来，他们就会开始琢磨做点不一样的事情。

大概半个小时后，马卿程才风风火火赶回工厂。然后开始给我这个门外汉普及轴承的基本知识，他做的是不锈钢深沟球轴承，按他的话说，“凡是有可能碰到水的（产品），基本用得到”。

听起来，市场倒是大得很。

从过去的电冰箱、洗衣机，再到现在的机器人、智能家电、无人汽车，带有时代烙印的产品轮番上场，一个个行业因此颠覆，但轴承却从未被冷落过。

虽然自家做了轴承相关行业的生意有几十年了，不过到现在，马卿程自己才做了不到一年。

他谈了很多自己的理想，谈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整顿工厂的状态和工人培训，总感觉时间不够用，有忙不完的事情。

“跟赚钱无关的一直在忙”，马卿程补充了一句。

我问他，那跟赚钱有关的呢？他想了一下说，“我的期待值是未来外贸能够占工厂（销售额）的全部，但实际上这一年一个订单也没有，完全靠内贸在支撑着”。

其实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马卿程知道什么能赚钱，作为“永不过时的产业”，轴承的市场实际上受目前经济形势的影响要小一些。

每年横河镇确实会有一些工厂倒闭，但也会有很多补充上来，所以即使在形势最不好的时候，工厂的总量也没有大的变化。

“每个人其实都想干点不一样的东西，不然还跟以前一样，有什么意思”，马卿程说。他告诉我， 2000年左右横河镇的轴承厂就是“捡钱模式”，等着客户自己找上门就行了。

那种状态下，大多数工厂对品控的管理其实是很松懈的。

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，谁都不喜欢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主动去改革，春风得意往往会掩盖很多问题。而横河镇的问题，在马卿程看来，就是人才断层了。

“很多工人以前老的模式做习惯了，他们不在意（操作过程中）有没有造成材料的浪费、磕碰、损伤”，马卿程说。

事实上，轴承是一个对精密度要求很高的产品。据了解，中国目前轴承最高精度等级是P2级，国内能做到P2的工厂屈指可数，但在国外，它就像一个“‘入门级’的门槛”。

巨大的差距让马卿程决定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改变，他把这个过程称为“优化”。

另一个提到优化的人是汪蓉蓉。

她是宁波恰丰休闲用品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，同时也是宁波南峰盛都休闲用品有限公司总经理。从业至今，她经历过本世纪以来这个行业的所有高峰与低谷，“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像现在的压力这么大”。

煎熬

周末上午，恰丰的厂区格外忙碌。看起来，跟周围的工厂对比很明显，我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在工厂附近把车停下来。

1998年，恰丰的第一款成品户外遮阳棚问世。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，随着主要市场的变化，最初的恰丰也按照不同的产品版块逐步孵化出南峰、科诚等几个分公司。

帐篷这行业我是知道的，在疫情期间火出了圈。确切说，是风口上的“露营”带火了户外的周边行业，无论是国内国外，只要与户外相关的都一切向好。

我查过一组数据，根据《2021-2022年中国露营经济产业现状及消费行为数据研究报告》显示， 2021年中国露营核心市场规模达747.5亿元，带动上下游市场规模达3812.3亿元。

具体到露营活动最基础的装备帐篷，根据智研咨询数据， 2021年中国帐篷市场规模超过60亿元，同比增幅超过47%。

这还是国内露营市场的规模。

事实上，国外的户外用品需求爆发比国内要早一些。汪蓉蓉告诉我，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，公司其实是做好了“优化”裁员减产的准备，“谁也没想到三五个月后订单爆发式增长，基本上就是有什么卖什么，要什么价就什么价的状态”。

然而，这股风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
到了2022年，在多重因素的作用下，火爆的户外用品市场出现了明显的疲软回落。都说“由俭入奢易，由奢入俭难”，市场的大起大落，让汪蓉蓉感觉像极了坐过山车。

恰丰的这个经历并不是孤立的。

杭州康满纺织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张勇很坦率地说，欧美国家过去几年的“去中国化”，导致整个供应链外移，纺织行业受到的冲击会非常明显。他判断，“这个趋势未来三四年内不会有变化”。

在一些销售场景下，帐篷归属于户外用品类。但是，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《国民经济行业分类》(GB/T4754-2011)，帐篷的生产属于纺织业，确切说，属于非家用纺织制成品制造。因此，张勇的判断实际上同样适用于帐篷。

更加直观的体现是，根据2023年1-11月的海关统计数据，纺织制品的出口同比下降3.8%，下降幅度居整个纺织业之首。

再看看2022年的同期数据，当年的纺织制品出口额比前一年下降2.1%，彼时，纺织业其他类目的统计均为正增长。

之前我问过马卿程，对于2024年的经济形势有什么样的判断。马卿程说，“往前看两三年， 2023年是最差的一年，往后看两三年， 2024年可能是最好的一年”。

汪蓉蓉与张勇、马卿程的观点类似。因此，据她透露，维稳是今年公司的主要策略，“我们把2024年的增长目标调到了一个比较低的预期”。

然而，面对这个看起来低得不能再低的目标，汪蓉蓉同样感觉到巨大的压力。

汪蓉蓉说，这个压力是内外两面的。

一方面，因为通胀等因素的作用，欧美消费者实际可支配收入的购买力下降，经济下行周期带来的“后遗症”不会很快恢复；

另一方面，“对于很多小企业来说， 2024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，为了能够生存下去，必然会背水一战。可以预料的是，价格战会比2023年更加惨烈”。

无论是张勇、马卿程，还是汪蓉蓉，他们面临的现状，其实就是相当多数外贸人的缩影。但并不是全部。

比如宁波杜威机电有限公司总经理杨贤孟就乐观地说，“道阻且长，行则将至”；比如那位在广交会上笑得合不拢嘴，说“满眼都是老外”的温州汇洋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婷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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